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：

今日专人送家信，甫经成行，又接王辉四等带来四月初十之信（尔与澄叔各一件），借悉一切。

尔近来写字，总失之薄弱，骨力不坚劲，墨气不丰腴，与尔身体向来轻字之弊正是一路毛病。尔当用油纸摹颜字之《郭家庙》、柳字之《琅琊碑》《元秘塔》，以药其病。日日留心，专从厚重二字上用工。否则字质太薄，即体质亦因之更轻矣。

人之气质，由于天生，本难改变，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。古之精相法者，并言读书可以变换骨相。欲求变之之法，总须先立坚卓之志。即以余平生言之，三十岁前最好吃烟，片刻不离，至道光壬寅十一月廿一日立志戒烟，至今不再吃。四十六岁以前做事无恒，近五年深以为戒，现在大小事均尚有恒。即此二端，可见无事不可变也。尔于厚重二字，须立志变改。古称金丹换骨，余谓立志即丹也。

满叔四信偶忘送，故特由驲补发。此嘱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涤生手示

同治元年四月二十四日

——【清】曾国藩《曾国藩家书》

【小识】

“读书可以变换骨相”。高中时偶尔读到这句话，不知为什么，一下刻入大脑，至今不忘。

曾国藩，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。比如，识人，这是他成功的关键。他有《冰鉴》一书，乃奇书也。这封信，先谈了写字。他认为儿子的书法，“失之薄弱”，骨力、墨气，都有问题。“与尔身体向来轻字之弊正是一路毛病。”这里，道出了书法与人之关系，颇有意思。古人说，字如其人，见字如面。

那么，怎么办呢？作为书法家的曾国藩提出了解决对策，摹临颜真卿的《郭家庙》、柳公权的《琅琊碑》《元秘塔》。书史说“颜筋柳骨”，柳公权的书法以骨力坚挺取胜，颜真卿的书法丰腴，线条似断非断，柔韧连绵，且有堂堂正气，正可以治“骨力不坚劲，墨气不丰腴”。“以药其病”，不是空谈。《元秘塔》，即《玄秘塔》，曾国藩避康熙（玄烨）讳，故改之。清朝刘熙载曾说：“柳书《玄秘塔》出自颜真卿《郭家庙》。”

曾国藩深知儿子的问题所在，其实也是青年人普遍的缺陷，即“字质太薄”，所以，劝他临习颜柳，“日日留心，专从厚重二字上用工。”“厚重”二字，有分量。但这个东西，有时候就是天赋，后天很难改变。曾纪鸿，曾国藩的次子，荫赏举人，酷爱数学、地理、舆图等，但身体太差，去世时才三十四岁。

谈了写字，然后谈读书。这是此信的关键。“人之气质，由于天生，本难改变，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。”有人开玩笑地说：“上帝没有制造半成品。”是有道理的。古人也说：“江山易改，本性难移。”很多人的性格、生理、心理等，都是遗传的，很难改变。但是，读书却可以改变，所谓“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。”纵观历史，似乎确有道理。三国时的吕蒙，听孙权、周瑜的劝告，认真读书，几年后，就“非复吴下阿蒙”。苏轼《和董传留别》，有一名句：“腹有诗书气自华。”也是这个道理。曾国藩又说：“古之精相法者，并言读书可以变换骨相。”这个说法，就更加神奇了。但曾国藩也是“精相法者”，可能也有他的道理。

不管写字，还是读书，关键是立志。“欲求变之之法，总须先立坚卓之志。”否则，一切都免谈。三天打鱼，两天晒网，什么事都做不成。曾国藩以自己为例，说明了立志的重要。说他三十岁以前吃旱烟，道光年立志戒烟，“至今不再吃。”立志，还需有恒心，四十六岁后，“大小事均尚有恒。”他说：“即此二端，可见无事不可变也。”对于“立志”，曾国藩非常重视，许多家信里都提起，比如在曾纪瑞的信里说：“凡将相无种，圣贤豪杰亦无种，只要人肯立志，都可以做得到的。”“但需立定志向，何事不可成？何人不可作？”

最后，他说：“尔于厚重二字，须立志变改。”青年人最忌轻浮、浅薄，曾国藩家信中多次强调“厚”“重”二字。“古称金丹换骨，余谓立志即丹也。”道家认为，吃了金丹，就可以换去凡骨凡胎，成为神仙。就像《西游记》上，唐僧过凌云渡时，看见自己的肉体从上游流下。孙悟空一下顿悟师傅已经脱胎换骨了，遂一把将他提上无底船。这里，曾国藩认为，“立志”就是“金丹”，立下志向，持之以恒，即可脱胎换骨。

曾国藩以儒家立身，但不废百家。道家、阴阳家、兵家、法家等，他都有很深的体悟，所以，才能成就一代伟业。一般说，他早期信奉儒家，中年主要是法家、兵家、阴阳家，晚年功高震主，他以庄子等道家自我谦抑，安全落地。他的“内圣”可以说到达了一个极高的境界，最后臻于“外王”。通过读书、学习和深入思考，曾国藩做到了“超凡入圣”。

“书味深者，面自粹润。”读书体味很深的人，面容自然纯粹、滋润。希望诸君勉之。（杨光祖）